邯郸城南游侠子,自矜生长邯郸里。
千场纵博家仍富,几度报仇身不死。
宅中歌笑日纷纷,门外车马常如云,
未知肝胆向谁是,今人却忆平原君。
君不见即今交态薄,黄金用尽还疏索。
以兹感叹辞旧游,更于时事无所求。
且与少年饮美酒,往来射猎西山头。
这首诗当作于开元二十一年(733),诗人北游燕赵,从蓟北(今河北省北部)回乡的途中经邯郸时所作。
诗的整体结构比较特别。全诗十四句,从押韵看,前八句每四句一换韵,平仄韵交押;后六句“君不见”二句押仄韵,“以兹”二句押平韵。但从全篇内容、感情看,“未知”二句乃是全篇的主峰和枢纽,是诗的意旨和诗人感情的集中表达。以此二句为中心、为转关,诗可以明显分成两段。前段是对邯郸少年游侠生活与精神风貌的描写渲染,后段则是对其强烈精神苦闷的抒发。
开头两句交代人物,点明题目。貌似客观介绍人物身份和居处,实不妨视为戏曲舞台上的自报家门。整个前段六句,都是这种双重口吻,既像是诗人的叙述,又像是主角的自我介绍。“自矜生长邯郸里”,正是邯郸少年游侠对自己特殊身份地位的自负。“自矜”二句,直贯以下四句。
三、四句“千场纵博家仍富,几度报仇身不死。”以夸张渲染之笔,夸耀其家财之富,势力之盛,生活之豪奢,行为之放纵。参加博戏则常破家产,何况是“纵博”,更何况是“千场纵博”,这重叠的夸张使“家仍富”的结果显得更为突出。杀人须偿命,“几度报仇”而“身不死”,可以想见其势焰之盛,已经到了可以肆意“以武犯禁”的程度。这些近乎放纵不羁甚至不为社会所容的行为,正是少年游侠引以自夸自负的行为,诗人对此也是持一种赞赏的而非否定的批判的态度,盛唐诗人于游侠的此类行为,态度大抵如此,李白诗中也常有对此的炫耀。
“宅中”二句,接写其生活之奢,结交之众,仍用“日纷纷”“常如云”等夸张之笔加以渲染。以上几句,均用工整的对仗,句式整饬,气势遒劲,将少年游侠的豪奢与恣肆描绘得淋漓尽致。
“未知”二句,突作转折,用充满悲慨的口吻直接抒写少年游侠内心深处的苦闷与愤激。尽管宅中宾客常满,但却没有一个可以肝胆相照的知己;尽管门外车马云屯,但却没有一个赏识自己的真知音。“歌笑日纷纷”“车马常如云”的喧阗热闹,更反托出了内心深处的寂寞与孤独。在这种情况下,不能不愤激地呼喊出“令人却忆平原君”。所谓“令人却忆平原君”,正是悲慨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像平原君这样礼贤下士,能够充分发挥自己才智的人物。两句先以“未知肝胆向谁是”沉重发问,继以“令人却忆平原君”宕开作答,抑扬顿挫之间,含有极深沉的感慨。豪宕感激,悲壮愤激,极富艺术感染力。
最后六句,遂承此极力渲染今日交态之薄。“君不见”三字提起,一针见血地揭示出今日之交态,纯以金钱为转移。黄金用尽,交情即疏。看透了这浅薄的人情世态,遂感叹而“辞旧游”,再不与此辈为伍;对于时事世情,也无所企求。前段极力渲染豪奢纵肆,繁华热闹,至此都成了过眼浮云。这表面上的旷达,正透露了内心深处的失望和悲凉。“且与少年饮美酒,往来射猎西山头。”既无肝胆相照的知己,又无礼贤下士的主人,只能觅伴饮酒射猎,以遣时日。“且”字中正含有无法消释的深沉苦闷与悲凉。写到后段,少年游侠与诗人自身实已合而为一。
整首诗充满了深沉而强烈的愤郁不平之气,折射出诗人在现实中找不到知己和赏识自己才能者的苦闷与愤激。尽管风格仍然遒劲有力,却透露出盛世中的阴影。